我的十年,和Thoughtworks彼此丈量

碎片

十年前,我刚加入Thoughtworks不久。IAS项目组来了一位新人,上身是朴素整洁的墨绿工装服,一副褐色镜框后面,有着怎么都不能算作机警的眼神。但他仍然难掩饰,一股摩拳擦掌的神态。跃跃欲试地,他坐在了身边,我们一起开始编程。一天,两天,我慢慢察觉出了端倪。对一些敏捷的概念,他理解起来明显慢半拍,编程能力也比预期低,这样反而拖慢了两个人的节奏。

我变得心焦气躁起来,开始对他极不耐烦,有时甚至抢过键盘,兀自写起代码,自鸣得意地把他晾在了一边。偶尔,因为我的逼问,他不敢转过眼瞧我,表情木讷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块屏幕,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。

直到有一天,觉得自己再也忍无可忍,我向项目经理抱怨这个人的能力不适合我们这里。两周后,张松坐在了他的对面,告知他需要在试用期内解除工作合同。隔着玻璃窗,我看到那一刻,心里却有股异样感觉。

七年前,我已经在公司内尝试过不同类型的项目,几乎失去了对下一个项目的期待,觉得那无非是单调的重复。同时,公司内暗流涌动,酝酿一场新的人和事的变动。不少人感觉悲观,纷纷离去。我也躲不开清净,心底低落,直到跟我的Sponsor诉说我的感受。他先是不动声色侧耳听着,然后轻言轻语,建议我参加TWU,去讲一讲课。

很快,我完成了在印度三个多月的教学和生活体验。超出过去认知的生活环境,新的全球化工作体验,让我意识到这家公司仍然有太多独特之处可以探索,更让我一扫职业上暂时的低潮,再度唤起如何自我激励的思考。接下来我又继续工作七年到今天。

后来的事情,就被更多人所了解到了。启动中国区的洞见,和同事合作打造博客大赛、Thoughtworks内容生态,以及领导影响力计划,直到今天,成为现在同事们心目中的那个关于我的印象。在Thoughtworks,我似乎完成了职业的转型。说是似乎,是因为到如今自己也不是很确信,这样难道就算是某种转型。又或者,这本身并没那么重要。

不知怎地,如今的我,会不经意间走回到一直流逝中的Thoughtworks职业生涯之河的上游,那些早期的记忆镜头会向我涌来:春梅给我打电话,告诉我你不适合我们这样的公司,直到八个月后我才顺利加入;和韵涛在客户现场,面对质疑和挑战,我们拍桌子据理力争;PwC的PM在会议室里桌子那头,说我不适合PwC这个项目;和王妮在印度TWU的课堂上扮演刻薄无常的PO;以及更多。它们都在提醒着我什么。

我想,无论是那些因为无知和傲慢带来的悔意,还是必然拓展了职业和生命体验的时刻,都势不可挡地成为了Thoughtworks留在我身上的印迹。也许只有在一家公司待过十年时间的人,才会真切的感受到这位如影随形的朋友——时间,以及它给自己带来的绝无仅有的流逝感。

变化

公司的变化,永远绕不过去的话题。当然,这是针对老员工而言。

有时候我会想,当所有人都在讲,Thoughtworks变了,变化的到底是什么。人的部分一直在变,人走人留从不停歇。被创始人出售,然后上市,这是在早期想都不能想的事情,也照旧发生了。为发生的变化捶胸顿足倒不至于,但感伤唏嘘的人不在少数。

我想过很多方面,早期Thoughtworks能让我感受到的特质,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,对于刚刚离开IBM的我来说,可谓耳目一新。但如果只能选取一样,或者作为根基的部位,是什么在支撑当年Thoughtworks最为特别之处呢。

我给出的答案是,它能赋予每一位员工的安全感。这在今天人的眼里,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。安全感这种不可言说的劳什子,怎可以作为员工对于一家公司信赖的根基。别人我不知道,但我的感受在今天总结起来,就是这样。由安全感生发而来的相信,信赖,责任感,以及创造欲,自然而然在一个小规模的群体内蔓延开来。那样的时光无疑是幸福而甜蜜的。说不计报酬是有点言过其实了,但每个人无论入职多久都像是无话不说的老朋友却是真的。今天想来,在那样一个前互联网时代,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,确实抚慰了一群无处安放自己的年轻的心。一群纯粹的人,组成一个纯粹的公司。

我们尊重彼此,承认事物的复杂性,软件也复杂,尊重软件的规律。没有人会被看作螺丝钉,随时可被替代。不会有战斗的话语,四处流淌着人文的芬芳之气。一度因为经济危机,薪水被拖欠,也没人有怨言。整体气氛是积极向上的,而且有引导,彼此激发,友好的互动发生在每一对pair,每一次会议,以及每天中午的session分享中。

我很欣慰toChina发送邮件的传统依然能延续至今,这对保持某种Thoughtworks品质而言,兹事体大。这是仍然把Thoughtworks视作某种公共讨论空间的可行性探讨,毕竟我们要面对这个行业里诸多坏的示范,以及企业与人、人与人之间岌岌可危的信任。在后疫情状态下,关系的异化导致彼此理解更少,公共讨论的安全感可以锻炼员工的智力,必然也会反哺企业的活力。Lead by Example也被认为是天经地义,如果希望别人做到,自己首先要做到,这与现在教育子女的理念如出一辙。

但说到底,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感受。是它真的纯粹,还是只是因为自己的年轻,对它做了诗意化的想象,今天已经没法再分辨。我甚至觉得,即便是同时期的人,具体的感受也是不同的,但即便是从未产生工作交集的两个人,也并不妨碍把良好的体验指向到一处。

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虽然公司实体仍在,但变化从未停歇。Thoughtworks在国际形势、行业竞争,甚至疫情之下,都不能不采取被动或主动的改变,扩大规模,保护竞争力,以与时代和社会作某种呼应。我曾经对此持保留意见,并认为应该会有不少人跟我类似。但今天,我只愿意以客观的态度和视角看待它。作为一家现实存在于商业世界的组织,独善其身也意味着要抵抗很多东西,而代价未知。这对依赖于此的人来说,休戚相关。放在很大的时间跨度来看,Thoughtworks也像是一个自然生长的有机体,我们每个人从内部看都是组织策略的亲历者,但这些策略又必然是因为响应着外部的刺激才得以产生。就像一个人,从小到大,不同时期的成长和际遇都不会太相同,长大后的成就可能跟幼年时大相径庭,但那就是他的人生,仅此而已。

倒是跟着公司一路走来,我也会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,而这无疑得益于Thoughtworks一直以来的存在于斯。

感恩

我在Thoughtworks做过Developer,PM,TL,给客户做过敏捷咨询,做过内部培训,还在Global Marketing团队工作过。角色的转换无疑给了一个人跨界的能力,这让一个人有了操持不同语言的能力,在与他人桥接和彼此理解方面获益良多。Thoughtworks像是给人打开了不同样的窗口,在不同的团队,面临不同的客户,和不同的人合作,在国外游历,都极大扩张了个人的认知疆域。这在国内的企业或者IBM这样的成熟几乎本土化的公司,是很难想象的。而通常这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后,才会慢悠悠体现出来。

从2015年开始,我利用个人时间建立起Thoughtworks洞见的渠道,约稿,和同事一起办博客大赛,梳理编辑发布流程,起写作课,内外逐渐垒砌起内容生态,进而和更多人一起合作影响力计划。这个过程不可谓不慢,但又走得扎实,让自己安心。当Thoughtworks内容图景作为整体树立在我面前的时候,我心里有些许的感恩。毕竟是Thoughtworks的文化根底——分享和表达,以及宽容的氛围在允许这些一一发生,而我只不过是个应时的编辑而已。

但更重要的,我觉得是自己在Thoughtworks度过了至关重要的人生阶段,从三十出头到今天四十开外,Thoughtworks塑造了一个男生在这个人生阶段所需的世界观和价值观,开拓了眼界,以及提供包容。我曾经在去年利用疫情隔离,写完了一个所谓敏捷的哲学系列文章,看似一些从敏捷软件得来的经验教训,但它切实改变了我对很多事情乃至生活选择、教育孩子的方法态度,心下笃定。

对自我的探索是又一个无法回避的命题。自己是怎样的一人,优势劣势分居何处,力所能及之处在哪,违心的地方不可去,与不同关系的联结,与人为善,都在不断提醒我一个人之为人该有的态度和抉择。到如今我很难把这些完全归功于某一位知遇自己的人,说到底还是这里的文化在孕育可能产生的一切机缘。而我和Thoughtworks,像是一直在丈量彼此,互相映照着,共取进退。

到未来

但总体而言,自己在Thoughtworks的经历却不值一提,用籍籍无名亦无不可,有丰富甚至波澜壮阔体验的大有人在。毕竟当时间拉到十年甚至更久,就人生而言,不会有绝对的赢家。我相信当下无论多么用力,做下的事情都不会那么重要,倒是坚持下去,才能生出熠熠光辉来。

不必妄自菲薄,但也不能高估了自己,帮助别人,也就是帮助自己,帮助这家公司。创造属于自己的东西,充实自己的人生体验,Thoughtworks也在进行着自己的人生体验。

说到底,我所处的Thoughtworks 是极小的一隅,丈量的自然也是这一隅,但已经收获颇丰。我衷心希望每个人能以某种超然的心态,存在于一家喜爱的企业,但又不受制于环境,每个人内心自由,这个组织才自由,文化才兴盛,才更具活力,每个人也才更有安全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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